广和：寥若晨星的文学大师——读贾平凹《带灯》随想

贾平凹是一个底盘扎实的人文作家，也是一个鬼斧神功的顶级写手。他的大部分面世的作品——除《废都》等少量聚焦都市外——都是写农村，作品虽然冒着泥腥土气，却承接着绵延数千年的中华文脉和志怪神话传统，因而特别受众多读者的青睐和追捧，我是其中之一。

最早接触贾平凹先生的作品，应该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，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《浮躁》，深深地吸引并打动了我。小说里面的商州风土人情，金狗小水等鲜活的众生相，至今还历历在目，记忆犹新。就想，金狗们与我应是同时代的人吧，他们现在还在州河上颠沛流离么，是一直在社会最底层挣扎谋生，还是早已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了呢……读着想着，不胜唏嘘。

战疫期间，很认真的读完了贾平凹的《带灯》这一力作，浮想联翩。随想，大师自是跟常人有所不同，比如对一部作品的命名，贾先生的好多大作短章往往命名只取两字，如古炉、废都、秦腔、极花等等，我就想，好的作品真的是不在乎名字要多长多华丽呀，往往一个字，如药、如红，字极少，内涵却特别深重。两个字也挺管用、很传神，象浮躁、废都，仅两个字，活现了改革开放之初那种壮阔的社会波澜和人们心态的驿动；而为故乡竖碑立传的《秦腔》，一百万种死法的《老生》，或在肮脏的地方干净地活着的《高兴》等等，则浓缩着新时期城乡社会的百味人生。这些作品，都是从小处着眼，向低层落笔，字里行间弥漫着深深的忧思和怜悯。掩卷沉思，久久不能脱离作家预设的氛围，这就是作品的魅力，这也应该是读书的乐趣。

初识《带灯》，是那青灰色布面包装的厚重感，以及封面上贾氏风格手写的“带灯”二字书名的醒目。抓人眼球的当然不止如此，还有作品开头名家写的前言和结尾作家的创作谈，这些对于理解作品深厚的主旨大有裨益，这也是我爱读贾平凹著作的原因之一。当然，作品最吸引人之处还是作品本身。

众所周知，读者是会思考有原则的，读者不会总被评论家和作家牵着鼻子走，不想读的书，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中用。前言后语再华丽，作品主干了无生趣，当然不会有读者。虽然在某种不正常的情形下，有些垃圾文品——当然不能称为作品——也会洛阳纸贵，我相信，现时应该极少出现这种状况了。《带灯》自然不是这样，这是一部很多人愿意自掏腰包买回阅读的书，差两毛钱就半百的书价，我却觉着值。尽管我读完后的感觉与评家作家有些不同，这绝对不是说我比他们高明，只能说明我只是个文学发烧友，我在底层，我就是我，我愿意买，我愿意读，我认为我读过后有久违的愉悦感，仅此而已。秦牧在艺海拾贝，而我呢，自认为可以在艺海边看看热闹，就此慰籍濒临枯竭的魂灵，暗自庆幸，我还有纯自我的取向。

就我看来，作品对主人公带灯人物的塑造很用心，很成功，带灯的形象比较作家先前作品中的人物，对比性强，有新鲜感，有冲击力。作家先是信心满满，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伢迎面许多未知的挑战；接着描写带灯处处受阻碰壁，家庭中无爱，单位里挨批，社会上受制；最后干脆危局失控，代人受过，几致精神崩溃，真到了爱情无着落，前进失方向之绝境，遭遇何等惨烈！读罢全书，不由你不为带灯喜，不为带灯忧，不为带灯惜而愁。

全然投入作品特定的氛围，就感觉整体基调虽然有些灰暗沉重，令读者悲怆压抑，但其引人深思警觉的积极作用也凸显了出来。

小说分三部分展开，上部是山野，似有轻风袭来，秦岭深处苏醒、躁动，樱镇人们的生息和挣扎，都随着作家不动生色的叙述而活灵活现，栩栩如生；中部是星空，矛盾开始发生，人群开始不安分，冲突开始出现，樱镇这个有点与世隔绝的星空面临小宇宙爆炸的风险；第三部是幽灵，光是看这凶险的名字就令人惊悚，果然也险象迭生。带灯终遭降级撤职得了夜游症，竹子想改名叫笛子却无人认可，特别讨厌的虱子，长到两个素喜干净的小女人身上从此不退。带灯说，有虱子总比有病好。看到这里，我想哭。

作品中还有个令人心颤的设计，那就是作为文艺青年的带灯着魔似的单相思，常常不由自主地自拟并单向发给大官人元天亮缠绵悱恻的抒情短信，内容多姿而凄美，读着想着让人动容泪目。我仿佛看到了现实中，不少怀有文学理想的年轻人在努力造梦，底层里也有很多文青在用仅存的梦想应对着惨淡的人生，但愿他们能够圆梦。可悲的是官员作家元天亮无法或不敢应承带灯热切的呼唤，却毫无羞涩的接受着来自山野珍奇供奉和崇敬者虔诚膜拜，读到这里，真是悲从中来！这从侧面不也映照出美的无奈和丑的可耻么。

读罢《带灯》，掩卷沉思，也不揣冒昧地谈点个人认为作品的不足之处。

其一是作品叙事风格有些散文化，故事情节略显松散，矛盾冲突不太紧凑，难以扣人心弦，相较于前期《浮躁》、《高兴》等作品，显得不是很生动引人，这可能跟作者写作思维和叙事手法的变化有关联。

其二是作品主题过于晦涩消沉，从作品三部曲看，山野部分最好代入，平静中显出生动而充满趣味，读到第二部星空，就会生出些杂乱纠结的情绪，而到了第三章幽灵部分，则有点令人费解并泄气。这也许是作家的有意设置，作为读者，我也就信马由缰地胡说了。

其三是作家对基层组织构架，运作方式及合力功能的了解和铺陈有欠缺，有短板。在中国当代的基层社会综治管理中，司法行政扮演着重要角色，基层综治办主任办事最先想到的人不光是公安派出所所长，应该还有司法所的干警，乡镇再怎样合纵连横，司法所定是不可或缺的建制，樱镇也概莫能外。我就想，看了这部作品后，樱镇司法所方面肯定会向贾大师提意见的。我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，吹毛求疵呀。

抗疫期间，文联掀起读书热潮，各方响应。众文友多读书，读好书，分享心得，作了极好的示范。我自是跟着拖，认真读，竟一发不可收，读书的妙处和乐趣竟比往常任何时候都体味得多。这其间，印记最深的还是读贾平凹，读《带灯》。贾平凹出身也蛮凄苦，成长也很艰难，却在逆境里奋进，坎坷中前行。鲜花绕身，赞语充耳之中，守得住初衷；乱棍袭来，黑云压城之时，稳得住心神。其定力和韧性，处变不惊和创新求进的精神，可不光是从事写作者的典范，其闪耀人文光芒的脾性，对我们时下的抗击冠疫及至后续人生，也是有积极意义的。其成为文坛陕军旗手，绝非浪得虚名。我甚至以为，贾平凹先生也象带灯，这是不是他命名带队，寄情带灯的寓意呢？难怪聪敏灵性而命运多舛的三毛，是那般的诚服老贾，及至于临终前还存拜谒之心，我真为三毛可惜！就想老贾同志这样的文学大师，在当下文坛应该是寥若晨星的，至少我想，都著作等身了的老贾，其声名不逊于当今中外的任何文坛大伽，怎么还没有拿诺奖啊。

文幅有循规，要求在两千字左右，故不敢多废话而逾越，就此打住，再读书去。